第40章 晚来风雨三(1 / 2)

司黎有些恍惚。

晏行寂温润如玉的眉目间依旧云淡风轻,仿佛并未意识到自己的话会掀起怎样的风波。果然,他的话一出,殿内寂静的鸦雀无声,彼此微弱的呼吸都隐约可以听见。

晏行寂始终看着司黎,眸光沉沉毫无波澜。

司黎觉得他似乎什么都知道的模样。可不可能啊,沧溟镜只与她说过这些,她根本说不出来这些东西,晏行寂是如何得知的

妖王问出了她的疑惑 剑尊,你此话何意

晏行寂目光从司黎面上收回,微一拂袖,光幕在眼前浮现。红光滔天,十三根天柱拔地而起,即使隔着万里似乎也能从幻象中感知到那森然的杀意。

那是浮屠川,镇压着万千浮屠恶鬼的浮屠川。

画面逐渐放大,司黎与妖王和容九阙齐齐倒吸口气。

那十三根天柱,正中间的一根裂了。从底部蔓延上一道深邃的沟壑,蜿蜒爬行足有十几丈长。

司黎曾是青霄剑宗的掌门夫人,自是知道浮屠川和浮屠恶鬼、以及这些天柱是做何用的。

修真界成立之初灵力不似现在这般稀薄,当时的渡劫也有十余人,大乘期修士更是达到百余人。但灵力却逐渐稀薄,修士的修为进境缓慢,终生停滞不前的也比比皆是。

更糟糕的是,某一日凭空诞生了邪祟,嗜杀暴戾,数量多的吓人,几乎将当时的修真界血洗一空。

彼时遍地尸骸,十几位渡劫大能和百余大乘修士耗尽自己的灵力,以神魂尽散为代价打造了浮屠川,一鼓作气将浮屠恶鬼关押进去。

十二根天柱分布在十二方位,作为阵角,而正中间的一根天柱则作为阵心,是支撑浮屠川的存在。

三百年前那次浮屠川崩裂,只是阵角的其中两根天柱碎裂,浮屠川尚未被毁。

可若是阵心的天柱裂开那浮屠川便真的彻底崩塌,再也合不上了。

与晏行寂三百年前进入浮屠川不一样,那时的天柱尚且完整,晏行寂可以用修为撕开结界,只要不损坏天柱,结界便能重新合上。

但这次若是天柱崩裂,阵法碎了,结界消散,彻底无计可施。便只能与漫天浮屠恶鬼厮杀到底了。

他们都清楚。

是大家的面色齐齐沉下来,是不约而同的凝重。晏行寂淡声说 浮屠恶鬼杀不尽,会不断分化。司黎拧眉 “你如何得知的”

浮屠恶鬼在修真界如今也只出现过两次,三百年前那一次是沧溟镜借助她的心关闭的浮屠川,事实上弟子们根本未曾与浮屠恶鬼交手多少。

晏行寂沉默一瞬,目光又看向司黎,在司黎探究的眼神下神色复杂。妖殿内的几人只是看着他。

许久之后,晏行寂开了口,声音些许沙哑 “我在三百年前将浮屠川撕开了一条口子,进去过浮屠川,那里漫天都是浮屠恶鬼,我杀了整整三个月

他说到这里快速看了一眼司黎,瞧见司黎神情无异后松了口气。

“虽不知为何传到外界说的是我杀了半数浮屠恶鬼,实际上我杀的虽然多,但是浮屠恶鬼的新生速度远远比我杀的快,我出来之时,里面仍旧是密密麻麻数不清的恶鬼。

妖王声音都隐约颤抖起来 “剑尊的意思是,若是天柱真的崩塌了,浮屠川裂开,我们便只能与浮屠恶鬼殊死搏斗,不能将其封印。

可这话说的轻松,却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

诚如晏行寂说的那般,浮屠恶鬼杀不尽,但修真界的弟子们是会死完的。浮屠恶鬼不怕疼痛,但弟子们是人,怕疼怕伤。

若不能封印,只能不死不休的争斗,败的一定会是他们。

容九阙道 所以阿黎也是率先便知晓了,于是一心想要来找沧溟镜司黎勉强地笑笑,在容九阙和晏行寂的注视下尴尬地点点头。

少女笑着点头应下的模样落在容九阙眼里,却像是一根根细针在扎着他的心口,密密麻麻的刺痛。

在霓湘楼那次也是,她与晏行寂提前便商量好了假意被弥裳抓走,却未曾与他细说,她寻求帮助的是晏行寂,不是他。

明明他也可以帮她。

这一次也是,她与晏行寂都知道天柱崩塌的事情,却还是不与他说。他便这般不值得她信任

明明那三百年的相处里,她对他从未有所保留。容九阙脸色有些苍白,脑海里那根弦摇摇欲坠,浑身泛着冰冷。

可事实上,司黎根本没有瞒过他。

霓湘楼那

次她假意被弥裳抓走也是当晚临时起意,在与祭魂尸厮杀之时传音给了晏行寂的,并未来得及与容九阙传音,担心他分神。

至于这次

司黎根本不知道什么天柱崩塌的事情啊她想找沧溟镜完全是沧溟镜的预言驱使。

司黎丝毫没注意到容九阙的异样,只是看着对面的晏行寂。

是她多想了吗,晏行寂知道苍生覆灭的事情是因为天柱吧。

他怎么可能会知道那是个预言。

司黎提起的气忽地松了下来,这才警觉自己的脊背出了些汗。自从沧溟镜的神力恢复一点后,她也能感知到一点点的情绪,尽管只是微不足道的情感。

司黎靠坐在椅中,缓声道 “我能感应到,沧溟镜的碎片有一部分在妖域北部。”

可妖王却微微拧眉陷入沉思 “妖域北部,那里是几处秘境,里面是我们妖域的灵脉。”“可是司姑娘。”妖王说, 妖域北部的秘境我们前几日都一寸寸查过,并未发现有陌生的力

量。

神器沧溟镜的碎片若是在秘境之中,只要他进入秘境,一定会感知到不属于妖域的力量。可他亲自进去查看了许久,并未发现有沧溟镜的神力出现。

司黎垂下头思索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上的茶盏。

沧溟镜不可能这么不靠谱为她指明假的方位,可也诚如妖王说的那般,沧溟镜的碎片若是掉落在秘境,那般汹涌磅礴的神力,以他的修为不应察觉不到的。

“妖王。”司黎抬起头来, 妖域北部的秘境你都去了吗妖王一怔,歪头思索一下,似是想到了些什么,神色明显的难看起来。

妖王

容九阙脸色也罕见的阴沉,在司黎出口喊妖王之时,替自己的父皇答了话, 阿黎,妖域北部有一绝境是万不能入的。

绝境

“嗯。”容九阙点头, 幽冥鬼域,在几千年前妖域搬到这里之时便存在了,传闻那里有无数亡灵,食人魂魄,残忍嗜血。

司黎拧眉,这描述竟如此像浮屠恶鬼

容九阙接着说 “阿黎,幽冥鬼

域里灵脉充足,千年前当时的妖王派了一批又一批的人前去探查,但无一例外,这些人都没出来。

“其中,有我的祖父,上一任的妖王。”

司黎曾经听晏行寂说过,上一任妖王陨落在一千五百年前,他是那时修真界唯一的渡劫期修士,自他殒灭后,在晏行寂诞生前,整个修真界有一千余年再没有渡劫修士。

渡劫修士,近乎仙的存在,司黎只知道他陨落了,却也不知竟是死在幽冥鬼域里吗谁能杀得了他

妖王声音低沉, 司姑娘,剑尊,那里去不得。

他眸中浮现些许水光, “我父皇进去便再也未出来,魂灯也熄灭了,我连他的尸身都未寻到,自我即位后便将幽冥鬼域关闭,再无人能进。

即使里面的灵脉充足到够他们妖域修行上千年,他也不愿再派人前去。妖域,承受不起再一次损失。

正当大殿鸦雀无声之时,一道清润的声音传来 “我与阿黎会去幽冥鬼域。”

剑尊

妖王以为晏行寂尚未意识到幽冥鬼域的可怖,便要再次解释 “剑尊,我所言并非危言耸听夸大其词,那幽冥鬼域

“父王,我也会去。”清润的少年音打断妖王尚未说完的话。

妖王有一瞬间的怔愣,蓦地起身重重拍上桌案,闷重的响声在大殿中回响。他怒声道 胡闹,容徇,你当真不知那幽冥鬼域是何地方吗

容九阙却是站起身来,毫不退让看向自己的父王, “我知道,但我要去。”你要如何去,你祖父可是渡劫都死在里面,你不过一届大乘初期

“父王”容九阙来到殿中跪下, 沧溟镜一定在幽冥鬼域,我相信阿黎,她不会做错决定。司黎愣神。

跪在殿中的少年挺直脊背, 天下苍生面前,任何牺牲都是值得的,父王你常教导我要像渡渊剑尊那般心怀天下,如今浮屠川崩裂在即,九阙应当尽己所能,为苍生,寻一线生机。”

他跪地叩首,以头碰地,沉闷的声音像是敲击在众人的心口上。

父王,世上之事没有不做便说不成一理,总要试一下的,九阙

愿与阿黎和剑尊一起,以命挽天倾。

若成,则奔裘传喜;若败妖族从不缺比我优秀之人,父王便当从未生过我,改立少主。

他的声音传入耳中,司黎怔愣地看着那跪地的少年。

以往的她觉得容九阙少年心性应当成长。原来是她错了,他虽意气风发,却未尝不明事理。

司黎看向那高台上的妖王,他的脊背都恍若被打折,看着容九阙的目光凄婉复杂。

他伤心,却也骄傲。

作为父亲,他担心自己的孩子殒命。同样作为父亲,他骄傲自己的孩子长大了。

司黎起身来到容九阙身边,俯身朝他拜下。妖王,天下将倾,沧溟镜是唯一可以关闭浮屠川的东西,我们必须一试。

司黎抬起眼,与正上方的妖王对视。她清楚地看到他的唇瓣在颤抖。

一族之首,往日杀伐果断的人,在此刻竟说不出话。

司黎长舒口气, 妖王,我一定会将阿阙“我会将容少主平安带回来的。”

司黎的话被打断,怔怔回首循着声音望去。

晏行寂不知何时已经从椅中起来,青年负手而立,身姿挺拔清瘦,目光沉沉看着她与容九阙,神

情分不出来情绪。

司黎看见他唇瓣张了张,听见他说 “我会将阿黎和容少主都带回来,我能做到。”

这话若是旁人来说,只会让人觉得嚣张。但从晏行寂口中说出,却不由得令人信服。

这世间,只有他一人配说这话。妖王直起身子,站在高台上与下方的晏行寂对视。

这位剑尊如今堪堪四百岁,是修真界创立以来最年轻的一位渡劫修士,一百岁便步入了渡劫。他所承诺的事情,从未逾约过。

长久的对峙和沉默。

直到妖王叹气开口

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