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1 / 2)

一骑绝尘 那只狐狸 4965 字 4个月前

六十八、 因缘 [五]

十洲百年,绛云心底早已把凤麟洲当作了故乡。但这一次,她却梦见了大荒之地,梦见了金门山。那是太过久远的记忆,於梦中更是模糊不清。但她却清楚地认出了,那山岩赤红,掩在山口的浓烟和火屑之下,漫山染着硫磺的气味。这一处炽热之地,却是她生身的故乡。

记得,每到日落之时,全族便聚在山顶,待第一缕月光落下,腾身於空。那一刻,漫天红光,炽烈如火,迅捷如电。世人见之,皆以「流星」称之。

也是这样一日,全族外出狩猎,却遇上了神兽辟邪,损了几名族人。翌日,全族倾巢而出,往西海聚窟洲……

这一日,刻在她心上,烙进她脑海里。

忘不了,那弱水喧嚣,沾湿鬃毛;那哀鸣如潮,震痛耳膜;那腥羶冲天,血流成河。更记得,那一点青荧,引天地万道流光,衬着那仙君平静如止水的眼神……

心头丝丝抽痛起来,她哭着醒来,却听有人低低唤她的名字:

「绛云?」

她缓缓醒来,发现自己早以满脸泪水。她恍恍惚惚地抬眸,就看见了坐在床沿的池玄。一时间,她脑海里空白一片,茫茫然地不知如何反应。

池玄本是静静守着。却见她梦呓不止,怆然哭泣,才出声唤了她。如今,她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他便只能沉默。

许久,绛云抬手,抆了抆眼泪,坐起身来,笑道:「我知道,不是你……」

听到这句话,池玄的神色微微一变,也不知为何,想起了一片黑云火色,想起那只凄怆长哮的小兽。

绛云四下张望了一番,只见天色已然亮透,她怕是昏睡了一晚上了。她开口,问道。「闰生哥哥和幻火呢?」

池玄摇了摇头,「不知道。」

这句回答,让绛云低下头去。她对先前的事,只有一点模糊的印象。幻火已不是幻火,而是西海龙王二太子。西海一战,这龙王太子为主人所杀,这其中的恩怨纠葛,她却不太明白。只是,她知道有什么东西变了,再也回不来了。

她伸手抓着衣襟,轻声道:「都是我没用……」她说话之时,又轻轻颤抖起来,许是回忆起先前可怖情景,难以自抑。

池玄轻轻抬手,覆上她的额头。

清透的灵气顺着他的手指缓缓沁入她的肌肤,只一瞬间,她便觉得心中安定,恐惧渐消。片刻之后,已好了许多。她笑了笑,说道:「谢谢。」

池玄收手,道:「你被梁宜附魂借体,又被煞气所慑,短期之内动用不了妖力……」

绛云闻言,微有些不甘,但也只得点了点头,无奈接受。

「继续睡吧,好得快些。」

池玄的语气平淡无奇,绛云也不知为何,只是听到他那么说,便觉得安心了。她侧躺下去,也不闭眼,只是望着池玄,想看他什么时候离开。

池玄见状,道:「怎么了?」

绛云笑着,问道:「你是不是不走了,一直留在这里陪我啊?」

池玄摇头,道:「等你心神安定,我就会走。」他说完,手掐了青灵诀,阖上了双目。清透的灵气扩散蔓延,如和风润化愁思,如冷泉沁透心神。

绛云虽有些失望,但却被这平静安详之力牵引,心中全无杂思,脸上也渐渐漾出了笑意。她翻个身,趴在了枕上,拨着自己的手指玩。她玩着玩着,却想到了什么,开口道:「其实,你也不必那么讨厌那些被你罡气吸引的人哪。」

池玄睁开眼睛,望向她。

绛云自顾自道:「你的罡气与生俱来,不就像有些姑娘生下来就漂亮,或是有些男子天赋神力一样么?我听说,很多人因为姑娘美貌或是男人健壮就喜欢上了,这跟因为你有罡气所以痴迷的道理不也是一样?对吧?」

池玄望着她,沉默片刻,才问道:「这话是梁高功教你的?」

绛云皱眉,「为什么是她教我的?」

池玄的神色有些困惑,一语不发。

绛云似乎毫无察觉,继续道:「幻火也曾说过啊,广昭的罡气随他生,随他灭。我也是因此才找到你的呀。所以,这护身罡气,本就与你是一体,为罡气痴迷和为你痴迷,有什么区别?」她仰起头来,笑得有些得意,「对吧?」

池玄听罢,竟浅浅笑了起来。他低头,应了一声:「对。」

因他浅笑,绛云愈发得意起来。她凑近他一点,问道:「刚才我听你叫我名字……你从来都没叫过我的名字。」

池玄道:「妖类最惧别人唤自己的姓名……」

「『绛云』是主人赐名,不是我本名啊。」绛云想了想,又道,「不过,我也记不得自己的本名了,兴许,根本没有什么本名吧。听说凡人都是有名有姓,还有字号,一大堆规矩。你呢?是姓『池』名『玄』么?」

池玄摇了摇头,道:「我是师父在豢龙池中救起的。师父跟我提过,那日,豢龙池中水黑如墨,灵气炽盛。上百游鱼簇着一个婴儿,免其溺水而亡。师父便依这异像,替我取了名字。」

「豢龙池?为什么你会在那里?」绛云起了兴致,翻身坐起,追问道。

池玄略微沉默,才道:「若是女子罹患血证,生产之时大多失血过甚,回天乏术。而若生的是男儿,则血脉相承,必定患上此症。也许是家人不忍,想替我做个了断罢。」

「哪有这样的道理!」绛云不满,「我还记得,我们族中,那些贫弱的兄弟姊妹最受宠爱,什么好东西都是先尝的。不仅我们天犬,狼族也是这样啊,亏人自诩万物灵长,还不如妖类畜生么?」

池玄听着这番话,却只是笑笑。

「你还笑?」绛云皱了眉头,「不生气么?」

「为何要生气?我方才说的不过是猜想罢了。」池玄道。

绛云被堵住了,只得悻悻道:「也对……」她隐隐觉得这话题不好,便也不再继续。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池玄,终未在他脸上寻到半点哀伤之色,只是,她知道,无论发生了何事,他总是如此平静淡然。甚至,那日在狼穴之中,他的不甘也只是带着若有似无的叹息。她那么清楚地记得,他说:我不怕死……我只是不明白,为何要活这一世……只是……有些不甘心……

她想到这里,轻轻伸手,揽着他的腰,又顺势靠上他的肩膀。

先前她受煞气影响,惊惧失措,也曾有这般自然而然的举动,并不奇怪。池玄坦然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道:「无需靠这么近,在我身旁就行了。」

绛云却不理会这句话,只是略动了动身子,埋首在他颈窝,带着些许不满,道:「我知道是我笨。有些事,你不说出来,我便不明白。可藏着又有什么意思?说给我听又会怎样?……就我一个人是傻瓜,什么都说……」

池玄闻言,不禁一愣。心头轻轻一颤,也说不上什么来,只是片刻之间,竟有些歉疚。他也不知如何应对,原本拍着她后背的手,不自然地僵住了。

就在这时,褚闰生推门而入,手中端着一碗白粥。他看见房中的情状,心头一惊,脸上却不动声色。他笑嘻嘻地端着粥走上前去,道:「哎呀,我来得不是时候啊。」他走到桌边时,顺手将白粥放下,继续走到床前,「不过,大热天的,不难过么?」

绛云闻言,松开手臂,点着头道:「嗯。有点热。」

褚闰生笑了笑,伸手拍拍池玄的肩膀,「师兄,你守了一夜了。先吃点东西吧。」

池玄点点头,起身往桌边去。

绛云目送他离开,又看了看褚闰生,继而皱眉道:「闰生哥哥,你身上有酒气。」

褚闰生一惊,抬起手臂来,闻了闻。他昨夜也只是喝到微醺,回来之前又在大街上逛了许久,照理说,酒气应该散得差不多了。他却又想到什么,笑着放下手臂,低声自语一句:「真是狗鼻子。」他清清嗓子,笑道,「我方才去厨房要粥,不小心打翻了料酒,可惜了这件衣裳,我才穿了两次啊。」

他说完,在床沿坐下,问绛云道:「身体好些了没?」

绛云见他转了话题,便也不好再多问了。她点点头,道:「我没事。幻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