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风笛步﹐花月随身
──『仙路烟尘』_管平潮
醒言正在为生计踌躇之时﹐却瞥见手中的笛儿“神雪”﹐心下顿时有了主意。
原来﹐少年猛可间记起在前几天﹐打那饶州城最大的妓坊“花月楼”前经过﹐无意间瞧见花月楼门口的照壁上﹐贴着一张大红的揭帖﹐上面说“诚聘笛师”云云。那时醒言也只是路过无聊瞧了个新鲜﹐当时并不觉得和自己有丝毫关系。此刻既然自己丢了稻香楼的饭碗﹐又蒙高人垂青送了根笛子﹐便是另当别论了﹔醒言再想起这则帖子﹐顿时便从事不关己﹐变成了雪中送炭。
只是这期间已经过去了四五天﹐不知道有没有人已经捷足先登。现在去那花月楼应聘﹐差不多已经成了醒言唯一的指望﹐少年不免患得患失起来﹐便赶紧加快脚下步伐﹐直奔那前门街上的妓坊“花月楼”而去。
其实﹐正所谓“关心则乱”﹐醒言这番担心倒是多余了。想那时节﹐能吹上两手笛曲儿的男子﹐不外乎便是那有钱子弟﹐文人雅士﹔他们显然不会委身於这卑下的妓坊﹐来和醒言抢饭碗﹔而那些有足够抢饭碗理由的穷苦子弟﹐却根本没心思﹑也没空闲来学这不事农耕的花活儿﹔况且他们之中即使有人想学﹐也不一定有这个机会。醒言拜他爹爹所赐﹐能聆季老学究教诲﹐可谓穷困子弟之中的异数了。
而那女子之中﹐倒不乏乐伎之流。只是这饶州小城﹐烟花队里实在找不出几个人材﹔何况这笛儿又有些特殊──坊间有言﹕“竹音之宜於脂粉者﹐惟洞箫一种﹔笛可暂而不可常。盖男子所重在声﹐妇人所重在容﹐吹笛弄管之时﹐声则可听﹐而容不耐看。”此言所说倒也不差﹐想那女子吹笛之际﹐气充塞而腮鼓涨﹐任你什么花容月貌也变得不忍卒看﹗
但虽说如此﹐这妓坊乐班儿里﹐笛子却是不可缺少﹔丝竹乐班儿要出旋律﹐便主要靠它了。
因此﹐不知自己正是稀缺人材的少年醒言﹐倒是白白担心了一遭儿﹔待他赶到花月楼前﹐欣喜的发现那红色揭帖儿仍在﹐便赶紧截住那正以为顾客上门而滔滔不绝的龟公的话头﹐直接表明来意。听了这话﹐再打量打量醒言模样﹐这龟公门子倒有些犹疑﹔不过既然这么多天了也没人来应聘﹐好歹有个送上门的﹐少不得要叫夏姨得知──这夏姨正是这“花月楼”的老鸨﹔为人却有些怪异处﹕旁个柳楼花巷的老鸨都喜欢姐们儿们称之为“妈妈”﹐这花月楼的老鸨却是更爱别人呼她为姨。
通报后得了允许﹐醒言便随着那龟公进到里间﹐见到了这位三十多岁光景﹑风韵犹存的夏姨。许是确实笛师难求﹐没经过多少折腾﹐醒言只是拿那玉笛儿简单吹了几个小曲﹐便通过了夏姨的审查﹔那老鸨夏姨没对醒言业务水平有多少诘疑﹐反而倒是对他手中的那管神雪比较感兴趣﹐追问这个衣衫破旧的少年﹐是从哪儿得来的如此好笛[注]。
听夏姨诘问﹐醒言倒也没有多加隐瞒﹐把上午那番情由略说上一说﹔只听得夏姨不住感叹﹐直道他运道真好﹐遇到了异人﹗
待安顿下来之后﹐少年醒言发现自己对这份新工作非常满意。
在这花月楼当乐工﹐虽然工钱也不算多﹐但总比自己原先那几份零工要高不少。况且﹐最大的好处便是这花月楼包他食宿﹐解决了少年悬而未决多年的最大生活难题﹗更让少年有些意外惊喜的是﹐听夏姨那一张舌粲莲花的嘴说﹐如果自己运道好﹐遇上个把摆谱装阔的富家子弟﹐说不定还会有额外的赏钱──虽然这赏钱妓楼要抽三分之一﹐但对於从来就没赚过啥像样钱的醒言来说﹐这些都已算得上是收入颇丰了。
对於少年而言﹐却还有一个好处。虽然这花月楼是饶州城最大的妓坊﹐但毕竟饶州城不大﹐也非十分要冲之地﹐往来客商并不甚多。因此在这花月楼里﹐白天他们这乐班儿基本上没啥事做﹐一般只有晚上才有客人叫取姑娘陪酒﹐听乐班奏曲儿﹔於是少年便可趁此白天无事﹐出去听听季老先生的课﹐或者干些别的杂事儿。
当然﹐说到再回季家私塾听塾课﹐醒言倒也根本没想过可能会被他那些同窗耻笑﹔毕竟对他而言﹐找到衣食门路才是首要的﹐只要正经赚钱﹐哪怕再卑微的事儿他也得去做。事实上﹐这几年下来﹐醒言这一穷苦子弟﹐在那季家私塾中﹐不知不觉间竟累积了一定威望──作为塾中的异数﹐他这一山野少年﹐不光读书聪睿快捷﹐而且还身强体健﹐上树掏得着鸟窝﹐下河捕得到游鱼﹐在这些同龄或者幼龄少年眼里﹐竟是那般的神通广大﹔平时课余玩耍之间﹐醒言俨然便是一位孩子王﹗
此时这些少年们还没完全长大﹐门第等级观念还不是那么强烈﹔况且﹐即使他们知道醒言委身妓坊当乐工﹐却也不敢轻易嘲笑──若与这花月楼的耳报神交恶﹐要是哪天自己蹩去行就成人之礼﹐万一被他瞅见回去大肆张扬﹐那可就大为不妙了﹗